张罗:1969年出生,毕业于首都医科大学临床医疗系,1993年进入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同仁医院耳鼻咽喉头颈外科工作,2020年8月任院长,主任医师、教授,重点从事以过敏性鼻炎和慢性鼻窦炎为代表的慢性鼻病发病机制和临床诊疗研究。
医学界流传着一句话:“金眼科,银外科。”在医学大家族里,耳鼻喉科是小学科。而作为耳鼻喉科的亚专业,鼻科更不起眼。然而,张罗却用了近30年时间,潜心钻研难治性慢性鼻病,在鼻腔里做出了“大学问”。
今年3月,世界前沿学术期刊《过敏科学》首次为中国留出整期版面,展示中国学者在过敏科学领域的最新研究成果,张罗担任客座主编并撰写述评。
20年前,在国际鼻科学界,中国学者声音不响;如今,中国学者的声音越发响亮。中国学者参与制定了26个国际诊疗指南,《中国过敏性鼻炎诊疗指南》英文版首次发布,在鼻科学和过敏科学的国际舞台上发出了响亮的中国声音。
在北京同仁医院门诊楼顶层,有一片区域。每天傍晚,都会有工作人员走上天台,取下测量花粉的玻片,送到北京市耳鼻咽喉科研究所进行染色读数。自2012年起,每年3月初到10月底,北京市气象台和北京同仁医院联合发布致敏性花粉浓度指数预报。气象预报中的“花粉监测”和“花粉预报”,基础数据就来自张罗团队。
20多年前,张罗就注意到:每年春秋两季,鼻科门诊都会挤满患者,此起彼伏的打喷嚏声和擤鼻涕声,均来自过敏性鼻炎患者。
患者为什么多?发病有什么特点?“虽然工作并不轻松,但还是要展开调查、摸清家底。”张罗说。2005年,张罗团队展开了过敏性鼻炎流行病学调查。经过数月追踪、记录、收集和分析,一个填补历史空白的数字出炉了:中国过敏性鼻炎的患病率为11%。
随着时间推移,过敏性鼻炎患者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加。2011年,张罗团队开启了第二轮大调查,此时的患病率从11%提高到18%。基于调研,我国发布了首部英文版过敏性鼻炎诊疗指南。
对花粉跟踪研究了10多年,张罗团队终于发现花粉的“行踪轨迹”:在北京地区,春季最容易引起过敏的花粉是大果榆、青杨白桦等植物;夏天的致敏花粉主要为野牛草、狗尾草等;秋天,引起花粉症的植物主要是藜草、蒿草等。
目前,北京设立花粉监测点13个,另外17个北方城市设立监测点40多个。北京市气象局和中国气象局都增加了花粉浓度指数预报。每个地区导致过敏性鼻炎的过敏原并不相同,且种类繁多,以往患者确诊需要检测约20个过敏原。张罗团队将全国分成东北、华北、华中和华南4个大区,并确定常见的5至8种过敏原检测组套。患者可以更准确地锁定范围,减少过敏原检测数量,降低成本。
“看似一个小问题,可背后需要运用多学科知识来诊断”
张罗是一名鼻科专家,他的科研“嗅觉”也极其敏锐。
在门诊中,张罗有不少“老病号”症状很像花粉过敏,但是每次抽血检测过敏原时,结果都显示为“阴性”,为何?张罗琢磨:“如果把打喷嚏、流鼻涕的人都当作过敏性鼻炎处理,至少有40%至50%的人是被误诊的。”
随后,张罗团队抽丝剥茧,发现奥秘所在:打喷嚏、流鼻涕的症状背后,潜藏着多种鼻部炎症。想要确诊,必须对鼻腔分泌物中嗜酸性粒细胞进行计数或者血清特异性IGE进行检测。经过检测,很多“老病号”得到了明确诊断和对症治疗。
张罗发现,每逢雾霾天气,过敏性鼻炎患者数量就会增加,这引发张罗关注过敏性鼻炎和空气污染之间的关联。“看似一个小问题,可背后需要运用多学科知识来诊断。”经过调查发现,二氧化氮和二氧化硫等空气污染物浓度升高,会影响花粉孢子的完整性,释放过敏原,增加致敏性,导致患者症状加重。
“情况怎么样?”一名曾做过鼻肿瘤切除手术的复诊患者紧张地问。戴上护目镜,张罗将内镜探头深入患者鼻腔内轻轻游动,鼻内结构在屏幕上清晰显现。“恢复得很好,不用担心。”张罗的话,让患者长舒一口气。
鼻腔鼻窦内翻性乳头状瘤是鼻腔鼻窦最常见的良性肿瘤,特别易复发。临床上,有人曾做过十几次手术。除了造成面部损毁外,反复发作也会带来癌变风险。
对此,张罗团队展开对鼻腔鼻窦内翻性乳头状瘤的研究。长期以来,国际上公认的标准是以大小来分期:肿瘤越大,分期越高,疾病程度越严重。然而,张罗团队发现,肿瘤大小并不能够完全代表疾病严重程度,反而是肿瘤根基部原始生发位置,更能决定肿瘤严重程度和复发风险。
2019年,张罗团队在国际上提出以肿瘤根基部位为导向的肿瘤临床分期系统。成果在头颈外科权威期刊《头颈科学》发表,并被选为封面文章。这意味着,鼻腔鼻窦内翻性乳头状瘤的国际分期标准被改写。张罗团队发现,新标准下,患者远期复发率仅为6%,达到世界先进水平。
“要根据不同患者的特点,针对性做出治疗方案。”张罗认为,在临床上,慢性鼻窦炎伴鼻息肉,很多医生的处理方式是“一切了之”,但手术只能解决大约一小半患者的问题,还有一大半会反复发作。复发根源在于,不同患者具有不同的炎症体质。据此,他们确立了一项新诊断标准,鼻息肉复发“可知可控”,治疗“有的放矢”。“只要能帮助患者减轻痛苦,我觉得一切都值得。”张罗说。
“有一名海上救生员,救人无数。然而,当别人问他一生救过多少人时,他却说只救过5个。人们问他为什么。他说:救活的人忘了,没救活的5个都记住了。”
张罗给记者讲了这个故事。作为临床医生,张罗治好的患者成千上万,但大多数都没有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相反,那些没治好或治好了又复发的患者,却常常令他心中惦念。他认为,这样的病例更有研究价值。破解一道难题,造福一群患者。
其实,越是治不好的病,越需要有人钻研,越需要医生有恒心和耐心。医学是一门探索性科学,充满着风险与挑战,只有那些不甘平庸、不畏艰险、勇于攀登、善于创新的人,才能领略奇绝的风光。(记者 白剑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