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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的毕生追求是要研发全球医生首选药

    病与药,这是中科院上海药物所王逸平研究员55岁生命中并行的两条轨迹,一暗一明,共同构成了他最后的时间之轴。他身患重症25年,鲜有人知。在他离世前一个星期,他还对妻子说,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光,至少还能工作10年,想再研发几个新药。

    他倒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面前是一支止痛针,门是关着的,正如他25年来习惯了一个人承受着病痛。只是这一次,他再也没有打开门,像往常一样走到隔壁的实验室去看看。

    也许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实验样本,王逸平真实记录下了自己的病程细节。在他离开快4个月的日子,记者从这份记录里,读出了一个真实得让人心疼、让人感佩的科学家。

    年仅30岁的王逸平经历了这次手术后,“吃”于他而言成为了一种负担。这是一种原因不明的肠道炎症性疾病,目前无法治愈,只能靠药物控制。

    他起初不愿意去医院,因为放不下手里的工作。7个月后,他成为了上海药物所最年轻的课题组长。紧接着1个月后,当时还是博士研究生的宣利江,因为丹参水溶性成分的活性筛选需要,找到了王逸平。丹参是传统的药用植物,然而其有效成分到底为何物,一直是个未知数。

    在上海药物所所长蒋华良院士看来,王逸平天生就是一个做药的人,对药有一种敏锐的直觉。在做了无数次药理活性实验后,王逸平发现,丹参乙酸镁的生物活性特别强,他大胆推测这可能就是丹参中最主要的药效成分。顺着这个思路,合作团队历时10余年研发出了丹参多酚酸盐粉针剂。那一年,王逸平只有42岁。

    “还没拿到临床批件时,王逸平说拿到了要好好庆祝一下。后来,他又说等拿到新药证书 ‘一醉方休’。但那一天真正到来时,我们只是会心地笑了笑,继续忙碌。”上海药物所研究员宣利江至今还有些缓不过来。“有一次我告诉他,每天有将近十万冠心病、心绞痛病人在使用丹参多酚酸盐,我才难得看到他脸上露出一丝小得意的笑容。我们因为这个药拿到了国家技术发明奖、中国科学院杰出科技成就奖,但我也没有看到过他的这种笑容。”

    病程记录:2010年6月20日下午有血尿,晚间腰酸腹痛。用热水泡浴,腹痛至23日缓解。

    研发全球医生首选的处方药,这是王逸平的毕生追求。上海药物所研究员沈建华至今难忘2010年6月的欧洲之行。一个傍晚,王逸平望着地中海的满天晚霞,有些动情地说,丹参多酚酸盐已成为过去,他要研发全球医生首选的处方药。这位向来处事低调的药学家,难得“高调”地展露了自己的新药追求。

    低调,是王逸平给人的一贯印象。王逸平课题组职工赵晶说,丹参多酚酸盐让1500多万患者受益的消息,她是从所里的宣传橱窗得知的。这些事情从未听王逸平说起过。他获得的各类证书,也都是随手一放。

    而对新药的追求,萌发于王逸平上大学的时候。他就读于原上海第二医科大学临床医学专业,本来要做一名医生,后来对药理表现出了浓厚兴趣。他的大学同窗张富平回忆,在瑞金医院实习时,他们发现很少有中国人原创的新药,王逸平那时就下决心报考药理学硕士。尽管以前学俄语,上了大学之后才接触英语,他坚持白天实习,晚上看书到第二天凌晨1时,成为了我国恢复研究生考试后的第一批硕士。

    一位药学家,一生能研发出一个新药就很了不起。科学家在数万个化合物中才能发现一个候选化合物,其中只有10%左右的候选化合物能够进入临床实验,而最终只有其中的10%新药能得以上市。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王逸平每天早上7时多就到单位,晚上忙到11时再离开。博士生李惠惠回忆,周末早上,她睡个懒觉来到所里,习惯性地一抬头,只要不出差,王逸平办公室的窗户一定是开着的。“如果说王老师是一个药痴,一点都不为过。”赵晶说,王逸平话不多,一开口99%的内容都在说药物研发。

    “王逸平的人生,很简单,也很纯粹,就是两个字:做药。”绿谷集团董事长吕松涛回忆,他们一见面,王逸平就会叮嘱,药品质量不能出问题。多年来,只要涉及丹参多酚酸盐,王逸平总是随叫随到。徐汇区中心医院中心实验室主任李水军回忆,2004年10月,为了获得丹参多酚酸盐确切的临床数据,在经过伦理批准后,王逸平撸起袖子以身试药,他当时话语朴实——一个安全可靠的药,就敢用到自己身上。

    然而,如影随形的疾病从来不甘示弱。2010年6月20日,到达德国汉堡的第二天,王逸平疾病发作了,之后的三天,他一直躺在床上工作,疼痛难忍时,就把自己泡在浴缸里。后来,沈建华架着他上了回国的飞机。上海药物所老所长白东鲁曾对王逸平说,你这样的身体,还是工作半天休息半天比较好。他却笑着说,到了实验室,反而可以减轻病痛。

    就在王逸平离开半个月后,他历时20多年研发的抗心律失常新药硫酸舒欣啶,完成二期临床研究并向国家药审中心交流了临床进展。只是,它的发明人已经不在了。

    难以长时间行走,却奔波在出差的途中

    其实早在1999年,王逸平在出差时就曾经有过一次比较严重的痉挛性腹痛,事后他告诉妻子当时觉得自己可能回不来了。“我非常担心,跟他说以后不能再出差了,他不听,后来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就不告诉我了。”妻子方洁回忆,王逸平难以长时间行走,不能陪家人出去旅行,但他依然在出差的途中奔波。

    “女儿在美国念大学,我们从未去看过她。”方洁说,今年5月,是女儿大学毕业的日子,王逸平早早地就订好了机票,结果还是没有去成。王逸平很少对女儿提及他的病痛,总是说:“爸爸躺一下就好。”为了方便接送女儿上学,王逸平学会了开车;为了让女儿在早上多睡片刻,一家人两度在外租房。在女儿的记忆里,爸爸几乎从来没有在言辞上苛责过她。王逸平很少留影,但每次出差都会拍一些当地见闻给女儿看。女儿发给他的照片,他也细心地一一保存在相册里。

    “你真的已经离我们而去了吗?终于明白,任世间哪一条路我们都不能,再与你同行!午夜梦回时分,依然痛彻心扉。彼岸花是否已经盛开,望乡台上你是否看到了今日的盛典,今夜的你是否如我们思念你一样思念我们?”在女儿的毕业典礼之后,方洁在上海药物所纪念王逸平的专辑网页上留言,写下对丈夫无尽的思念。

    这是王逸平关于自己疾病的最后记录。在最后的日子里,激素类药物已经无法控制病情。同事劝他改用生物制剂,他却说生物制剂是最后一道屏障,一旦产生耐药性,就没有其它办法了。为争取更多时间来完成他正在研发的两个新药,他还是选择了加倍服用激素类药物。

    就在备忘录上,王逸平写下“丹参多酚酸盐模拟口服给药途径的药效探索”。“他去世前不久告诉我,丹参口服制剂的研究总算有一些突破了。”上海药物所研究员丁健院士说。即使在丹参多酚酸盐粉针剂已经上市后,王逸平也没有停止后续研究。

    王逸平走得太匆忙。就在他去世那天上午,他和课题组同事还在讨论着项目方案,突然,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轻轻叹了一口气。“现在想来,那不是叹气,而是身体的极度不适,使他没忍住呻吟了一下。”赵晶说。

    “没人要求我,追悼会那天,我去送了王老师最后一程。”清洁工胡仁美打扫实验室10多年,王逸平经常和她聊家常。“王老师真的一点架子都没有,非常平易近人。”

    追悼会那天,上海药物所党委副书记厉骏写下了这样的话:黄昏,我看到了壮丽的晚霞。你为苍生谋福,历尽艰辛,又将笑容留下来陪伴我们。我们会在有晚霞的时候来看你。曾记否,地中海的晚霞见证过你“要做全球医生首选的处方药”。晚霞满天时,一定有人会想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