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的成长路上,有人动摇、有人放弃,但更多的人在不断探索。直至遇到生命中那个决定性的瞬间,医者肩上的责任突然清晰,白大褂有新的意义,他们终于给自己一个确凿的答案:这就是我要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第五个中国医师节将至,南方日报、南方+推出特别策划,请医者自述生命中的“医瞬间”,敬请垂注。
我的爸爸一直有高血压。
2000年左右,我刚来广州不久,有一天,人在哈尔滨的爸爸突然告诉我,今天他的血压不高了,不过有点出冷汗。我赶紧问他大便怎么样,他说是黑颜色的,我一下就意识到,可能是上消化道出血。
爸爸当时差不多60岁了,他是高级工程师,人很倔。我让他一定要到医院看一下,他说没事,不用担心。第二天我不放心,让弟弟“押着”他去了一趟医院,后来胃镜一查,是超早期胃癌。我马上安排爸爸飞到广州来,在珠江医院做了胃大部切除手术,术后恢复得很好。
我后来觉得,爸爸在这件事上是很幸运的。那天他吃了哈尔滨的一种糯米团,不好消化,可能把胃癌表面的一点血管磨破了。要不是这个糯米团,胃癌不会发现得这么早。到现在爸爸都不知道自己患过胃癌,以为只是胃溃疡出血。
但是后来爸爸做了一件很不听话的事。2006年,我提了正高,很高兴地给他打电话,他也很高兴,但第二天突然就住院了。
我后来才知道,他在哈尔滨当地医院看病,医生说他的左侧颈总动脉狭窄严重。如果及时放个支架,或者做手术把斑块去除掉,就不会有多大问题,但爸爸的倔脾气又犯了,说医生都是吓唬人的,故意把事情说得太严重,他就没有听。没有听的后果就是突然出现左侧颈总动脉梗阻闭塞,导致左侧大脑半球出现大面积缺血梗塞。
爸爸本来是个很聪明的人,能说、能写、能画,但脑梗以后,他就变成了一个失语、失读、失写,右侧肢体偏瘫的人,已经十六七年了,症状越来越重。
这两件事情,结果截然不同,都发生在爸爸一个人身上。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能及时发现,多劝劝他,或者他的那位医生多解释清楚一点,结果会不会就不同了呢。
这两件事影响了我的职业生涯。很多同事都知道,我习惯把微信或电话号码给患者,就是希望他们有什么事能方便和我沟通。有的医生不太喜欢和病人交流,对病人说话常常是命令式的,交代病情一律交给助手。我不认同这种做法。
最近有一个帕金森病人,也是五六十岁了,一开始在门诊也不相信我给他建议的治疗方案。帕金森病人早期吃药效果比较好,五年左右药效就弱了,会出现药效波动,比如有时走到电梯口就僵住了,自己无论如何都走不进去。我给他讲,手术以后这种情况会明显改善。
讲解病情,有时怕讲不清楚,我就连画图带比划。终于把信任建立起来后,他说:“张主任,能保证手术全程都是你来做吗?”我答应他了,他才愿意做手术。
手术当天还出现了一个插曲。我帮他安装头架后,助手带他下楼做个CT,我就想趁空档去看看其他病人。结果他在CT室大发脾气,说着谁都听不懂的家乡话,还想打人。
后来他儿子来了,给大家翻译,说是张主任骗他,没有亲自给他做手术。我赶紧过去跟他解释,CT这一步不是手术,一会儿去手术室我会全程给你做的,他才稍稍安静下来。后来他的手术效果很好,开机的时候我也留了心,多忙都抽出时间先跟他沟通一下。
帕金森病人的情感多半比较脆弱,固执的老人更是如此。他儿子后来给我写了一封表扬信,说自己的父亲是如此固执的一个人,对什么事情都不满意,但是张主任一到,父亲就会安静下来。
小伙子的文化水平不算高,但内容很情真意切。信的开头说“刚刚拿起笔写开头,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我看了,眼泪也掉下来了。